陛下,别来无恙 第十章 山雨欲来(3/4)

然而此刻,她搅和南朝政治的心已经淡了许多,不想蹚入这浑水。顾玠势力涨得这么快,要说南帝一无所知,那也是不可能的事,偏偏顾玠还混得这般如鱼得水,总让人觉得有什么蹊跷。但之前派出去的人就如同泼出去的水,似乎还在顾玠那边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哎,下属的能力太强也很烦恼。

“顾玠。”阳琮道,“的确,我之前存了一些守望相助的意思,毕竟没有人想要让对手太强大。然而,嗯哼,我却不是想要同你勾搭成奸。我明里暗里也回应了你多次,你做一些小打小闹的事情,我可以帮你,毕竟也是无关痛痒的事情。若贸然举兵造反的话……我就肯定作壁上观了,并不想惹一身腥。”

“然而你觉得,你如今真的可以当一个局外人吗?说不定南帝早已经看穿了你的身份,只是没有点透罢了。”

“顾玠。”阳琮做深沉状,“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轻飘飘地就将我这么久以来一直纠结的一件事说出来。”

顾玠:“……”

阳琮道:“你就不能让我假装自己身家清白、两袖清风,乃是有着铮铮铁骨的好臣子吗?要是真的跟着你一起造反,那我就一条路走到黑,不能迷途知返了!”

顾玠冷静道:“我在知道你身份之前,一直以为北朝的阳琮公主应当是个高瞻远瞩、英明果断、手腕了得、决策千里的人。”

“难道你要说现在的我不高瞻远瞩、不英明果断、手腕不了得、不能决策千里吗?”阳琮望着他,“明明现在的我能伸能屈,英俊潇洒,连宫中的那位柳妃,都要拜倒在我的官服之下!”

“……”顾玠道,“柳妃是我的人,只不过你突然就没了消息,你底下的人都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猜测是不是被南帝偷偷摸摸地就地正法了。我这才让她去探探虚实,顺便看看能不能传些信息出来,没想到你不能意会她的意思。你以为你这小身板的魅力真的能有这么大吗?”

“我就觉得她非奸即盗,没想到还真的和你有关。”阳琮语重心长地说,“顾玠啊,我觉得你还是留点后路比较好,免得十年经营,都毁于一旦。你看吧,连宫中唯一的一个娘娘都是你的人,你还不如让她多吹吹枕边风,当一个佞臣也好过当一个反臣。”

顾玠轻笑了一声,不以为然。

“说到底,她到底想传给我什么信息。”阳琮忍不住大吐苦水,她道,“她就不知道她做的饭菜很难吃吗?我根本连动都不想动好吗?为什么要想到这个方法,要是中途颠簸,饭一个错位,字不就看不清了吗?而且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呢?要是我没看到,反而被陛下看到了,不是更惨?”

“隔墙有耳。”顾玠摇了摇头,“她的本意是想让你把小纸条放在食盒里,再把食盒归还给她,结果没想到一连几天你都没有给她任何回应,反而避她如蛇蝎。”

“怪我咯。”阳琮干笑。

两人又聊了一些有的没的。开弓没有回头箭,顾玠的野心昭然若揭,且不愿半途而废,她这回不愿意再借力顾玠了,她的身份尴尬,一举一动都要小心谨慎,更何况,她这边也拿到了布防图,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她不必掺和到南朝这一浑水里去,故而此后都是插科打诨,跳过有关系的话题。

顾玠走的时候,阳琮主动地拿了几坛好酒,塞到了顾玠的手里,让他带回去。

顾玠走后,阳琮叹了一口气,觉得坦白的事情,还是早日提上议程吧,否则要是顾玠真的造反了,她想把自己择出去也不容易。

若是顾玠失败……按照他几次反水的经验来看,是一定会把她供出去的……吧?

阳琮支颐苦思:虽然顾玠看起来马上就要行动了,但他的造反依然是“远水”,而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先解一解近渴。皇帝的生辰在即,这是她将要送给他的第一份生辰礼,也许是以个人名义送出去的最后一份生辰礼,怎样才能别出心裁让对方记忆深刻,既要登得上大雅之堂,能够坦然接受群臣观瞻,又合皇帝的心意呢?

阳琮决定双管齐下,明面上的礼物来一个,私底下再送个礼物。

那明面上的礼物好折腾,直接去京城里专售奇珍异宝的珍宝阁,以佞臣的淫威拿个店里的镇店之宝也就行了,而私底下的……

择日不如撞日,倒不如趁着这次的机会,用一种高雅的方式来坦白……不,表白了吧!

这种想法盘桓在她的脑海里久矣,一旦兴起,就如同燎原之火一样,阳琮开始不停地盘算了起来。

一物换一物,她拿了他的布防图,手握底牌,也不怕最后南北朝关系破裂,他翻脸不认人,其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跟他在一起……纵是没有男宠三千又何妨?纵是离家千万里……只要此心安处,那便是故乡。

如此一想,倒也不觉得难受。

想开了以后,她心里有了势如破竹的决心和一往直前的勇气。

她摊开易于作画的极轻薄的布帛,闭目冥思良久,开始研墨,然后挥毫,一笔一画,倾注心力。

首先是她的封地总览图,之后是一座又一座的城池,山峦起伏,繁华如梦,她用着她拙劣的画功,将她各个郡县的风貌给描摹出来,至于实在画不出风貌的,她就在旁边用小字注解,此地有什么好玩的,有什么好吃的。

这段时日,她将自己关在房间内,花了几天的时间,才将这些画出来。

画完后,看着叠成一沓的图,阳琮的心里充满着成就感。

等最后一张图的墨汁干后,她将图折叠起来,贴身藏着。毕竟这东西,一看就很暴露身份啊,自然要做得神秘一些。

我取你的行军布阵图,还你我的封地山河图。

这绵延三千里的浩瀚北朝土地,均是我要嫁给你时的陪嫁。

这份心意,应该够了吧?

以他的慧眼如炬,看到这份图,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吧。毕竟这种含金量很高的图,除了她,北朝公主阳琮,还有谁能拿得出,谁又有勇气交付出呢?哎,求婚这种事情让女方来做真的是很羞涩啊。

一个月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阳琮的心情一直是带着新奇与轻松的,那种急于献宝的情绪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飘飘然。她从原先的忐忑渐渐地变成后来的想象丰富,有事无事的时候都会猜猜皇帝看到这份图纸的时候会有怎样的反应,有的时候想着想着,也会自个儿乐起来。

可是好景不长,有一日,夜合从外头匆忙进来,神色焦急,喘着粗气,道:“殿下,大事不妙。北朝八百里加急,顺王造反,囚禁了陛下和太子,把持了朝政。如今国内传来陛下病重、危在旦夕的消息。”

她的心情一下子由喜转悲,巨大的冲击让她一下子缓不过来,所幸隔了一会儿,还是冷静下来,问道:“消息的来源可靠?”

她原来以为北朝内乱,不过是小打小闹,她从未想过是这样翻天覆地的大乱……

她之前得到的消息里,不过是北朝朝内两派政见不和,导致争执激烈,背地里小动作不断,都想要一头压过另外一头,如今看来,传到她这边的消息八成是被只手遮天的人给掩盖了。

“消息无法确定真假……但可靠度十有**。”夜合的神情间染上了一份急切之色:“殿下可要即刻返回北朝?如今殿下的亲卫已经都聚集在了京城。今天正好宫中大宴还没开,殿下还在宫外,尚且脱身容易,若殿下再入了宫,便又是一番周折了。”

“消息不知真假……也许只是诈我回国呢?父皇的身体……向来硬朗得很。”阳琮想着,她出来的时候北朝的形势也还好,顺王虽然一直都挺有野心,但始终构不成多大的威胁,这怎么就变成这样的乱局了呢?一定是诓她回去的,她不能够自乱阵脚。

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为什么偏生是在这样的时候呢?

隔日便是他的生辰了,至少,至少要等到她将礼物交给他以后,再走……她不能缺席他的寿辰,不能在这一日逃跑。

阳琮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别为了一己之私而耽搁回去见父皇的时间,否则若是天人有别,今生就算是再如何后悔内疚也挽回不了……然而,她心里却还是起伏不定。

夜合道:“我刚刚得到消息,顺王已经掌控国内军队,假传圣旨,意图对南朝再度发动战争—这消息是多日之前探子探得的,如今也许已经发兵了。”

明日……便是明日,一时半会儿也差不了什么吧,到时候,她快马加鞭,不眠不休地赶回去!不,她等不及了!

阳琮的神色焦急了起来,最后她下定决心,决定在离开之前再去和皇帝见一面,她不想不辞而别。因为也许这一别,就是两地相隔,山河迢迢,再不相见。

“我还是进宫一趟,等我出了宫,我们即刻回国。”她去了趟书房,将封地山河图藏在袖中。

“殿下是要入宫请求南帝的支援?”夜合问。

阳琮摇摇头,又点了点头,也只有这样说,夜合才会放她入宫吧,否则,又要多费一番唇舌了。

夜合却阻止她,“殿下,如今时机不对,贸然向南帝坦白身份,说不定会引起他的猜忌。殿下女扮男装欺他多时,若是他勃然大怒,将殿下强行扣留宫中呢?到时候北朝群龙无主,让臣等如何是好。”

阳琮低下了头,还是忍不住坦白,“夜合,我是想……给他送了礼物再走。我想,我若说通了,他会让我离开的吧。”

“殿下,勿要感情用事。”

夜合叹了口气。她也明白公主对南帝感情日渐深沉,她原来也乐见其成。北朝的内乱并非是无隙可乘,从前北朝的帝后便已经有所察觉,只是后来发现顺王的势力膨胀到了一定的程度,毒瘤难去,这才小心谨慎地思考起了应对之策。他们虽不拘公主干涉朝事,但还是希望她能够远离朝堂的纷争的,公主是他们的掌上明珠,他们不希望公主涉险,是以才会那般痛快地答应了臣子们提出的联姻的请求,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阳琮来到南朝,总之是为了让阳琮远离那个旋涡。夜合被派来南朝保护阳琮的时候,北朝皇后这样对她说,若形势实在是危急,请将北朝内乱的消息瞒住,让阳琮在南朝长居下来罢了。

然而瞒……又该怎么瞒?她的小主子并非是不闻窗外事的寻常闺阁小姐。

她久在宫闱,目睹了诸多的倾轧,她伺候的皇后娘娘虽同陛下情深,然而表面光鲜之下藏着多少辛酸,又是历经了多少的磨难最后才坐稳了皇后之位啊。人心难测,如今南帝虽然对公主纵容,但是未来保不齐会是怎样。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北朝江山被夺,阳琮不再是公主,就算是在南朝,公主有人照拂着,有时候也是鞭长莫及。

她不愿意看着她的小主子未来有不痛快的一天。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阳琮道,“也许说不定……他放我离开,甚至愿意派兵助我平定内乱。”

阳琮说着,甚至连自己也信服不了。

夜合自然是执意不肯,这真的并非是个好时机。曾经有无数的良机摆在面前,自家公主不选,偏偏等到有麻烦了才去求南帝,便显得居心不良。

“夜合,你劝我的时间,都够我去皇宫一趟了。”阳琮说完,正要甩袖撇开夜合径直入宫面圣,已经跨出了曲府大门半步的时候,却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刀戟相碰的声音。

阳琮发现,曲府的外头被陌生的兵卒围了个水泄不通,她本来还当是附近有人犯事,才引来的兵差,正好其他地方不够站,这才站到了她的面前。

当锃亮的长枪堵住了去路的时候,阳琮才意识到来者不善。

她万万没有想到,居然在这一日,接连发生了那么多的变故。

阳琮被逼得停住了步伐,正想问问这群人到底为什么要挡着她的道的时候,她就看到大理寺卿阮何越众而来,道:“曲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进宫面圣。”阳琮扬声回答他。

“面圣啊。”阮何喟叹了一声,“时机倒是恰好。陛下也正命本官来寻找曲大人呢。曲大人,跟我走吧。”

事情听起来没有那么糟糕,她可以顺水推舟地入宫,夜合阻拦也没用。不过,要是领着她去皇宫的人是阮何的话……阮何向来不喜欢她,平常看她要入宫面圣,总没好脸色,今天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对。她谨慎起见,还是问了一句:“走?去哪儿?”

“自然是去诏狱。罪臣曲阳春通敌叛国,陛下亲自给你定的罪!”阮何语气略有得意之色。他一直苦于皇帝老是宠着这个窝囊的曲阳春,眼见着皇帝终于下定决心要去除这个害虫了,他自然自告奋勇前来捉拿,同时心情也很愉悦,兴许多少年以后,青史里也会记载他清君侧的英勇事迹呢。

阳琮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然而阮何那小人得志的样子,还是让阳琮的心凉了半截。

她正兴冲冲地准备开诚布公,向他告白,回应他的感情,然而有人却告诉她,他亲自给她定罪,打入的还是诏狱?

这简直是……一盆冷水将她浇了个透心凉,气不打一处来。

她微微眯了眼,说不出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

“哦,这是圣旨。”阮何刚刚一时得意忘形,险些忘记了宣旨,他心里暗骂了一声糊涂,扬声道,“罪臣曲阳春接旨。”

阳琮直挺挺地站着,不愿跪下,却被人押着跪了下去,膝盖磕在青石板上,钻心的疼。

圣旨所念的内容同阮何之前说的一般无二。

他念完圣旨,押着她的人刚刚放手,她就站起身,不由分说地将那圣旨拿在手里头,她简略地扫了一眼,心里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