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别来无恙 第十章 山雨欲来(2/4)

换做从前,她肯定会二话不说当机立断将图纸给窃走,然后策马扬鞭,借着这样的契机,功德圆满回到北朝,毕竟此刻她散在南朝的亲卫都已经联络上,大部分已经在京城或者附近的地方随时等待她的指令,她虽然被皇帝拐到守备森严的皇宫里,但是若她真的想要逃出皇宫,也并非无缝可钻的,甚至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但是现在不行!她不想背叛南帝,不想利用对方的信任,做这种谋取私利甚至会让对方损失惨重的事情。

她是喜欢他的,喜欢到……不想同他天涯两隔,也不希望他想到她的时候,想到的只有她的背叛,就算她注定要回北朝,他们要分道扬镳,那也希望是好聚好散的!

让她安安分分地当一个臣子好吗?为什么要给她这样的机会?

她心动了啊!

阳琮魂不守舍地想着,她觉得左手手背一凉,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边想事儿边写《告罪书》,竟下意识地写到了手背上。再细看,宣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写满了他的名字……东羡。

东羡,这个她从来就没有叫出来过的名字。

她烦乱地将宣纸揉成团,却又忍不住再度展开宣纸,在上面添加了两个字。看着两个并列的名字,阳琮叹了口气,最后泼墨将名字抹去,把纸张揉成一团,弃置在一边。

她知道他对她是不同的,然而她却不知道那喜欢到底有多深刻,也许不过是淡如水的喜欢,随时随地都可以为江山为政治将她给抛弃。她向来骄纵惯了的,虽然在南朝“委曲求全”,但到底是她自己乐意这样做,只要她稍不顺心,她大可以远走高飞,重回北朝。

然而若是她真的嫁到了南朝,按照北朝和南朝之间国力兵力的差距,她是万万不能够再像从前那样肆意,若是有了出格的举动,遭殃的是北朝。或者要是哪天北朝犯边,让皇帝龙颜大怒,拿她祭旗什么的,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在深宫中的邻国公主……到底是身不由己的,也许那时才真的是委曲求全了。

东羡……到底值得不值得自己嫁到南朝来呢?

辗转间,阳琮已经将最坏的可能性给考虑到了。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张布防图,心中无声地叹息了一下。

取吧。取吧。大不了手握着布防图,不用它便是了,便当是手里头多了个王牌,日后若是南朝挥戈北上,主动犯边,北朝的兵马有这份图,也算是有抵抗之力。她保证,就算偷了这张图,也不会用来对付南朝的,这是她的底线。

心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最后一个小人打败了另外一个,被打败的小人在角落里嘤嘤地哭,战胜的小人也不见得多欢喜,反而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她最后还是决定将图给描摹下来。

既然把时间浪费在了犹豫之上,下面的时间里她更要争分夺秒了。

下定了决心后,她朝外看了几眼,如今离散早朝的时间尚早,御书房里随侍的公公只有一个,还离她挺远的。侍卫都是守在门外,看向里头的时候,应当看得不太清楚,至少她这些日子都在写告罪书,把写字改成画画他们也是不知道的。

阳琮随便找了一件小事将随侍的公公使唤走了。

阳琮将布防图小心翼翼地拿出,开始笔走龙蛇地临摹……琴棋书画四艺中,她唯有“画”尚能过得去。虽然她绘画的水平不高,但是速度极快。再加上,这也不是她看过的第一份行军布阵图,对于行军地图的表达方法她还是清楚的。所以她一边观察外头的情况,一边飞快临摹。线条标记地形很快在纸上有了雏形,虽然有几分鬼画符样,但她自己能看懂便行。

所幸这些地方大多数她也走过,重要的地点熟稔在心,如今先画个大概,余下的,回去凭着记忆便可再将这画重新画一遍,把疏漏的地方补一补。

眼瞅着时间差不多了,外头帝王的銮驾渐渐靠近,鸣锣开道。

阳琮待墨汁干了干,将那纸给藏在了衣襟里,然后眼疾手快地将布防图给折好,用奏章盖着,位置同之前基本不变,做到了无痕迹,然后拿出一张空白的宣纸,趴在上头睡觉……毕竟,她不能交白卷。

没想到趴得太急,压着了放置在一侧的狼毫笔,脸颊一凉,恐怕被涂成了黑炭。索性把戏演得更加逼真一些,她顺手蹭了几下,也不知道自己的脸被蹭成了什么样子。

等到帝王的銮驾在寝宫前停下,又听到一群人的脚步声,阳琮这才装作大梦初醒一样,满面惊恐地跳起来,对刚好走进来的皇帝行了个礼,然后飞快告罪道:“陛下,臣今日犯懒了,想着替陛下整理奏折,却没想到……打了一个盹,陛下早朝就完了。”

言下之意是,陛下今天晚上就莫要再做让她心惊胆战的事情了。

阳琮真觉得自己有做坏事的潜力,明明心里紧张得要死,但是她觉得她的表情动作做得还算到位,此刻的自己,真的像是偷懒睡了一觉却被人抓了个正着,因而诚惶诚恐的小臣。

她心里不断安慰自己,怕什么呢……她也没用那图做什么坏事不是?她才不怕鬼推磨!

东羡看了她的脸颊一眼,见上头黑乎乎地,几乎要将大半张脸遮住,忍俊不禁,道:“卿这副样子,倒也不错。”

阳琮心虚,总觉得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奏折下的布防图上。

他突然朝着书案伸出手,阳琮吓了一跳,他瞥了她一眼,慢悠悠地拿起被她团一团随手弃在那里的《告罪书》,道:“卿的《告罪书》没写成,怎么紧张成这样?朕又不会因此而怪罪你。”

“……陛下是不会怪罪我,但……但……”但你想要坏我清白。

她支支吾吾。

他笑了笑,而后摊开那团废纸,只见墨色缭乱,几乎盖住了大半张纸,仔细地瞅了几眼,却发现除了墨迹,根本看不出什么,“爱卿莫不是走了神,写了什么不该写的,才这样毁尸灭迹吧?”

阳琮自然撒谎道,“臣本来走神要做幅画儿,却没想到画得实在是太丑有碍观瞻,便想把它涂抹掉,没想到墨水蘸多了,又因为揉起来晕散开了,就变成这样了。”

她总不能说上头写满了皇帝陛下的名讳吧?这个有点犯上……

她羞怯的时候,目光开始飘忽游移,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却完全变了意味。

他的脸上又挂了些笑,但那笑始终有些淡,聊胜于无,他道:“卿在宫中也待腻味了吧?朕这么拘着你,似乎确实不好。”

“臣住在宫中的确是名不正言不顺,要是被群臣知道……参臣的折子,就不止那一沓那么……少……嗯,多了。以后就算是跳进了黄河也洗不干净臣的冤屈了。”

阳琮迅速点头,又比画了一下。

皇帝陛下醒悟得不是太晚啊,也恰到时候啊!希望他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真的想要大发慈悲将她放出宫外。

她此刻迫切地想出宫将那布防图给处理了,藏在身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发现,简直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而且……皇帝陛下天天爬她的床勾引她,多来几次她会把持不住的!

“嗯,卿原来是想名正言顺地住在宫中啊。”他显然是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陛下……”

“那卿不想?”

阳琮缄默。她她她……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想名正言顺地住在宫中,她想和他开诚布公地在一起,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是她的人,不用这样整天提心吊胆,生怕什么时候暴露了女儿身、暴露了公主身份。

“过阵子,宫里头有个宴会,宴请群官。朕放卿回去几日。”他低声地笑着,面露了揶揄之色,“到时候,卿再告诉朕,到底想与不想吧。”

“若是想……呢?”阳琮被他含笑的目光逼得无路可退,身体骤然间升温,忍不住小声探问。

“若是想……朕自然是想方设法,务求尽快让卿留在宫中变得名正言顺,后顾无忧。”他道。

“若是不想呢?”

他沉默了一瞬,然后道:“朕是皇帝,君命不可违,卿便算是不想,也不能够拒绝。”

阳琮觉得怀里头的图烫手了。他又和她打哑谜了。

猛然间有个念头窜进了脑海中,也许……他已经知道她是女儿身了只是不揭穿?毕竟她隐瞒女儿身的手法也不算很高明吧,这般长期相处……

看来,坦白必须提上议程了,嗯,现在这种程度,他应该不会计较她的欺君之罪吧……若真的想要计较她的欺君之罪,她……她说什么也不嫁了!

他淡淡地补充道:“那天是朕的寿诞辰。”

“哦,陛下的寿诞。”阳琮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陛下的寿诞?”

原来是索要礼物来了,怪不得这句话说得这般轻描淡写语速加快,让她以为不过是寻常的一句话……

“朕的寿诞,卿不是自当牢记于心吗?”他道。

“唔……陛下的寿诞,臣时刻谨记在心。”阳琮一噎,然后果断道,身为佞臣,这种拍马屁的关键时刻,她怎么能忘记呢!这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

正当她脑海里转动着各色各样的礼物名称的时候,皇帝陛下补充道:“朕可不希望卿故技重施,送上一群美人过来。”

阳琮想到那些美人们给她带来的麻烦,腹诽道,绝对不再同那些人接触了,那些哪里是美人啊,明明是毒蛇猛兽啊。她立马保证,“臣的礼物,绝对绝对让陛下觉得耳目一新的!陛下肯定会喜欢的。”

“嗯。”他低低地应了声,“要是实在想不出送什么礼物了,卿把自己收拾一下送来,朕也不会拒绝的,可别因为交不出礼物,便逃之夭夭了。”

“……陛下考虑得真周到,呵呵。”阳琮干笑道。

为什么陛下最近总喜欢用君子的方式来调戏她这个涉世未深纯洁依旧的人呢?

她要逃跑,也不会趁着陛下寿诞之日逃跑的!她一定会给他送上一份大礼!大大的礼物!

东羡看着她欢快地跑回去要去收拾东西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他才收回目光,坐在御案之后,抽出奏折下头压着的军事布防图,看到上头多出来的一小片淡青色的墨痕,神色不由得冷了下去,眼神刹那间冷冽如冰雪,透出了几分失望。

他将布防图收了回去,对随侍的太监总管吩咐道:“在曲大人离宫之前,将她府邸里头的乱七八糟的人全清掉吧。”

“诺。”

“这期间不论是谁要见她,都放进去吧。”

“包括顾大人?”

“嗯。”

太监总管很快就得令下去。

东羡靠在龙椅背上,拿起朱笔,在空白的宣纸上并排写了两个力透纸背的名字:曲阳春,阳琮。

他盯着这两个名字,心底亦是有些不确定。

他轻阖眼睑,轻叹了一口气。

他再给她一次机会……希望她不要让他彻底失望。

阳琮回到侧殿后,先将揣在衣襟里头临摹的图纸拿出来,凭着记忆,将自己原先画得乱七八糟的布防图理了一遍,贴身带出了宫。

她原先自作孽不可活地送了皇帝无数美女美男,如今已经被尽数打发回了原地,阳琮回到曲府的时候,觉得曲府的空气越发地清新怡人,感觉浑身舒畅,精神倍儿爽。

她回到曲府的时候自然第一个见夜合,从前同她讨论些事情都要偷偷摸摸的,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从暗地里冒出了一个美人突然抱住她纤细柔弱的腰肢……连夜合在府中沐浴更衣,也有些俊男靓女前仆后继,真是太难为夜合了。

如今终于可以正大光明了,她将布防图交给夜合,然后让她务必要守好这份图。

毕竟如今她身不由己,人身自由没有办法保证,说不准什么时候又被皇帝陛下弄进宫中去常驻了。

夜合自然知道图纸的重要性,心里滑过要让这图派上大用途的念头,最后还是决定听阳琮的意思。

阳琮正和夜合探讨着布防图的问题,顾玠突然跑上门来关心同僚。虽说从前顾玠也挺经常登门造访的,但这一次时机来得太过凑巧,让阳琮难免觉得他发现了什么。

“曲大人,真是许久不见呢。”顾玠身上带着微醺的酒意,在阳琮的身上嗅了一嗅,见阳琮躲了一躲,他道,“没多久的工夫,曲大人身上的味道,同着从前,就大不相同了。”

阳琮皮笑肉不笑,道:“顾大人这鼻子闻好酒使得,闻人身上酒的味道,那嗅觉,嗯,我觉得不是太灵敏。本大人可是人在江湖漂,香在心中留,一身浩然正气呢。”

顾玠笑了一下,他在曲府搜罗了几坛好酒,直接把坛封拍开,顺带也将话题挑明,道:“如今我也不和你装疯卖傻了,这么久不见你,你是入宫了吧,你就不怕身份被南帝给察觉,下次再入宫,就有去无回了?”

顾玠看向阳琮的目光一片清明,丝毫没有往日里的那种迷离之感,又同正常时候那副木讷呆滞的样子也丝毫不同。

“顾大人不怕隔墙有耳吗?”阳琮警惕地看着他,“顾大人可是写了不少奏折弹劾我,小心我以彼之道,还施彼之身。”

“明人不讲暗话,那不过是逢场作戏,顺便写几份奏折充数嘛,再说了,也不会让你少块肉,陛下对你袒护得很。”顾玠缓声道,“都到了现在,我也不是刚刚入朝堂的时候半点势力也没有的柔弱书生了,外头的人都被我换上了可靠的人。更何况,我可是生怕这次见到你,下次又是遥遥无期了。你说是吧,公主殿下。在南朝,帮助过我几次的人,也是你吧?”

顾玠果然是知道她的身份的。阳琮听到顾玠这样称呼她,心里并没有意外。

从前急于大展拳脚的时候,总是想方设法想要把南朝的政治搞乱一点,故而也派了几个人借着北朝的名义相助过顾玠。而那时候,她还不认识顾玠,只知道那人是前朝余孽的领军人物,三番四次地想要同北朝那边勾搭上,野心不小,当然……这样的人基本上都要同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以期改朝换代联系在一起的。而随着那人在南朝的隐藏势力越来越膨胀,而透露出的消息是他已经混入到了朝廷之中。后来顾玠又以顾大人的身份试探她,阳琮再愚钝,也知道顾玠同着前朝余孽脱不了太多关系,现在更是确认了顾玠便是那个领军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