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缘 第三章 巧 生(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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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勤上班刚走,巧生就开始起床了。洗过脸,包上几个黑面馒头、几小块咸菜疙瘩,把军绿水壶灌满热水,带着这几样东西就挑着担子上山了。春寒料峭。走到半山腰,清冽的小西北风冷飕飕地吹散着细软的发梢,脸被吹得刀割一般生疼。此时,山下那隔着一片麦地的宿舍区沉浸在香甜而舒适的酣梦中,只有几点温馨的光。回望身后,天边一道浓黑的山脉的剪影,山顶起伏,像是凝固了的海浪,被紫兰色的天幕映衬着。矿区上空笼罩着一片暗红而模糊的亮光,传来什么机器发出的宏大而隐约的“嗡嗡”声。在那座高大的矸石山上有盏明灯,与天上稀疏的星星遥相辉映,起初刚来的时候,她心里还感到纳闷:天上那颗星星怎么那么大那么亮?那是一颗什么星呢?继续向上走,矿区的灯火越来越稠密,也越来越绚烂,大大小小远远近近的,逐渐扩散成一片神奇的灯的海洋。其中有两排整齐地并列着,呈现出一个巨大的弧形,宛如天帝抛出许多璀璨的珍珠,特别耀眼。她感到自己的脸都被映红了。当第一次发现这一景观的时候,她简直被震惊了!她从来没见过如此浩瀚的灯火,这简直是从老人们嘴里听说来的那个透明而神秘的神话世界啊!她想,如果让自己村里的人和自己的家人来看看,那该多好哇!

从山腰向南去,走进一个宽宽的山谷。两边的山低矮而平缓。山路蜿蜒,紧贴着山脚,右边是一道狭长的梯田。不久,便看到前面那堵模糊的白色断崖。崖下就是采石场了。她每天总是第一个来到这里。天才刚麻麻亮,路边那棵大树下的石屋里住着采石的民工。有一个民工出来,走到屋山头下烧水熘干粮。不一会儿,空旷的山谷里回响起她一个人砸石子发出的单调的声音。这声音渐渐敲醒了东山顶上那片淡蓝透明的亮光。不久,前来砸石子的那些人陆续来到,声音也越来越密集,此伏彼起,一片热闹。

小梅放学回来一进门,拉着哭腔让母亲看她书包上断掉的背带。赵婶接过去看了看说,是接头的地方开了,缝起来就行。说着就去床头边打开衣橱下面的抽屉拿针线。突然一个东西飞过来,打在衣橱上,落到了地上。

“你这闺女,我刚捡起来,你又扔!怪不得她昨天洗衣服时没找到呢,八成也是你干的!”赵婶拾起来放到床上。

建工正好进来,问怎么回事。母亲说:“她把巧生的秋裤给扔了呢。”

小梅撅起嘴巴说:“臭死了!她身上有股子味,熏得我都睡不着觉!”

“那你也不能把她秋裤给扔到地上啊!——她自打来了以后还没洗过澡呢。”

“她一个人就占了大半个床,睡得那么死,我推又推不动她。她还打呼噜,都把我吵醒了。都怪爸爸让她住到咱家里来!”

赵婶跟她讲道理说:“既然留下了,还能接着把她撵走吗?……来就来了吧,她在咱家里还能帮我干点家务呢,你们又没帮我干的。”她借着窗外的亮光缝着,又想起了什么,说:“这两天夜里你听到叫声没有?”

“叫声?什么叫声?”小梅问。

建工从小屋出来说:“我听到啦!好像在墙头上,或者是在屋顶上,不是野猫叫吗?”

“什么野猫呀,是巧生做着什么梦了。”

“怎么那么凄惨呢,吓得我头皮都发麻!”

母亲说:“她是干活累的,在农村种地,也没有这么累的活儿。”

小梅茫然地笑着说:“我怎么没听到呢?”

“是你睡得太死了。她干了大半个月了,连一天也舍不得休息。每天就穿着刚来时穿的那一身衣服,连一件换洗的都没有。”

一连两个晚上建工都那个声音惊醒。时高时低,时急时缓,就像是野猫或者别的什么动物被碾压而发出的,绝望而凄厉,让他感到毛骨悚然,头发都要直竖起来。那声音后来越来越低,渐至于无,在他刚要睡去时,却又再次越来越高,以至于让他愤怒和憎恶起来。

吃饭时,赵婶和继勤笑着问她夜里是不是做噩梦了。她一脸茫然地眨巴着眼睛,又摇着头说:“不知道啊!”

两口子说:“你是是干活儿累的,别舍不得了,明后天休息两天再干。”

“不用,不算累。”

赵婶说:“我后天倒中班,你哪怕休息一天,我带你到矿上去洗个澡。”

她说:“那我就后天下午休息半天,赶在中午以前早点回来。”

赵婶带着巧生来到矿上,走进澡堂里。一个胖女人颠着一身的赘肉从里面走出来。赵婶把巧生介绍给她,让她以后多加关照。胖女人盯着巧生说,认识就好了,以后来洗就是了。在更衣室里,赵婶换上工作服刚要去上班,三个青年女工说说笑笑地进来,问她今天来得怎么这么早。她说是趁这时候人少,带侄女来洗个澡,又让她们对巧生关照一下。她们说,“赵婶放心好啦!”她们把热情的目光投向巧生,巧生的脸“唰”地红了。

巧生跟在那几个青年女工后面走进淋浴室,来到其中一个淋浴头下面,正琢磨着该动哪个地方,一个女工过来,帮她打开水龙头调好水温。骤然间,温水滑滑地把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遍,她浑身舒服得直发痒,极力忍住笑声。雾气逐渐弥漫开来,她感到自己整个身体失去了重量似的。她还从来没有这样舒舒服服地洗过澡呢!那几个青年女工在门口的另一边,就像仙女一样隐藏在蒸腾的雾气中,空荡荡的淋浴室里回荡着她们清脆的说笑声。一个说,她进城看到一块什么布料适合做什么样式的上衣,还描述着那块布料的花色。另一个说,她们车间里有一个刚顶替父亲从农村来的女同事,家是胶南人,别人问她是哪里人,她就用当地口音说,“俺是(来)找男人的。”接着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巧生把身子转过去,装出没事的样子搓洗着。

这天建工放学回来,见母亲站在后院里笑嘻嘻地朝她笑。

“你给你四叔写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