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团长我的团 第三十五章(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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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讨厌他!”雷宝儿踢蹬着反抗的双脚,一脚没拉,全踢在死啦死啦身上。连正忙着在死啦死啦人中和太阳、虎口乱扎一气的郝兽医都气得大叫:“你们大小两忘八羔子非得弄死他吗?”

于是迷龙不让他儿子靠死啦死啦那么近,他把雷宝儿抱远了拼命痒痒,雷宝儿连哭带笑快岔了气。

我们看着,也不知道是郝老头治的还是迷龙闹的,死啦死啦睁开了眼睛,他睁眼时是旁若无人的,直接跳越了我们看着头上的青空,好像第一次看见青空那样羞涩和好奇,然后他看了眼我们,基本不带感情,然后又去看他的青空,似乎像在对焦,几十年的苍凉落寞生进死出在一瞬间全回到了他的眼睛之中。

我们瞪着他在几秒钟之内由十九岁长成了九十岁,然后他从不辣的臂弯里坐起了身,这时候表现出来的精力是他的真实年龄,一个拥有豹子般体力的精悍男人。

“走啦走啦!干什么啊?这里是南天门!要回家还得过行天渡!鬼子在打炮了,没听见啊?”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去抹脸,然后发现虎口上扎着几根针,他拔下来就想扔了。

郝兽医忙不迭地地说:“我的我的!”

于是针回到郝兽医手上,被他珍惜地往布包里收。而死啦死啦凝神听了听炮声,“七五山炮。拢算下来他们炮兵离我们还八公里,步兵大概就两三公里。”

他心不在焉地抹了抹雷宝儿的脑袋,于是又被雷宝儿踢了一脚,他的亲近和雷宝儿的反击都被他当空气一样漠视了,他从地上蹦了起来,我们散开,去扶这样一个暴发力惊人的家伙纯属多余,哪怕前一秒他还象个死人。

“拢队!走人!”死啦死啦提高嗓门叫道。

我现在平静了,我平静地承清现实,“有人走不动了,有人倒先走了。散了。”

“拉上走不动的,追上臭不要脸先走了的。这不简单吗?三两脚就踢出一个队形,走一队就同心同德了。谁愿意一个人走啊?”

于是我们开始整队,拖拖拉拉,但在恢复队形。

“哪部分的?不用报!跑散了的全给老子归置进来!”死啦死啦踢着与我们平行前进的一小队散兵游勇,把那队沉默寡言的家伙也踢进了我们的队伍。

然后那家伙又开始倒行了,在下山时这真是难上加难,但那家伙就是那么干。

“一!一二一!左!左右左!走啦走啦!迷龙我整死你,你那崽子一脚踢得我现在还痛,这脚力还用人抱吗?交给你老婆!你干什么的?你在我这队里是干什么的?”

曾经属于迷龙的机枪被从一个小年青的肩上摘下来,死啦死啦用它把刚放下雷宝儿的迷龙砸了个满怀。

“郝兽医你给我走队中间!拿破仑说让驴子和学者走队伍中间,你都会针灸了你当然就是学者!孟烦了你抓块石头干什么?我脖子上扛的这玩意儿就叫脑袋,伸给你你敢拍吗?”

于是我扔了那块石头,看它顺着山势滚下去。

“烦啦,你笑什么?”那厮问我。

我连忙绷掉脸上半个几乎有点儿灿烂的笑容,“王八羔子才笑了!”

我们前进。

上千人的涣散被他说得如此简单,后来也证明就是这么简单。他一脚一个把散兵游勇踢回了他的军队-我们又有了腿。

你好,我的腿。”

山和云现在都在我们头上了,炮声离我们越来越远,而我们甚至能听见怒江轰鸣的水声,虽然在蜿蜒中我们仍看不见。

康丫向我们投以一个近乎灿烂的笑容,“听见水声啦!”

我身边走着迷龙,郝兽医和迷龙老婆在我们之后一个听不见我们小声嘀咕的距离,老头儿以老头儿的方式牵领着雷宝儿。

“我说迷龙,你二十七岁都在东三省过的吗?”我问迷龙。

迷龙立刻露出怀念的神情,“啥东三省啊?就是黑龙江啊!”

“你有老婆孩子吧?你离家时,孩子跟屁股后那小崽子一般大吧?”

迷龙瞄一眼屁股后,摇头不迭,“没有。我有个屁孩子。“

我也瞄一眼又回头,“那就只能说饱暖思淫欲了。”

“你懂个屁的饱暧,鬼的淫欲,你成过家吗?小童子鸡。”

我乐着,不去追究他话里的自相矛盾,因为我看着迷龙眼里已经有深重的忧伤与怀念,但也有着能补偿了一切的欢喜与希望。

“我不信你在黑龙江能娶到和你这么天上地下的老婆,除非你们黑龙江除了鲜花啥也不生,地上除了牛屎啥也不堆。”我说。

迷龙发着狠说:“我那个老婆可不比这个差。我跟你说,小孩子最好玩儿就是五六岁,烦死狗似的跟你飙啊闹啊,我儿子也就活到六岁。嗳,我都跟你说了吧,我老婆是个水桶腰,能生养,可跟这个真没法比。”

说着他就色迷迷回头去瞄他老婆的腰肢,以至死啦死啦在队伍外瞄着他,琢磨是不是该杵他一记。

迷龙今天归心似箭,想回的地方不是东三省而是禅达。迷龙不再想他身边再没有活着的东北人了,我猜他现在最想的地方就是禅达城里的一张床。

于是我也开始想念禅达。”

一个女孩在帘子外的半张脸电光火石地穿透了我懒散的思维。

小醉。

第七章

我们沿着江畔的路行进,队伍拖了很长,江水在我们脚下轰鸣。

远远就能看见行天渡了,行天渡曾经是个渡,但后来有了桥,桥与渡并存,

那座简易桥危危乎地立于湍急的江水之中,但与桥边的渡相比那不算什么,渡仅仅是一条连通怒江两岸的绳索,把着它你可以牵引一叶简陋的竹筏。

但远远的我们看不清桥也看不清渡,我们第一个看清的是桥头桥上拥挤的人和车,渡口挤成了团的人。

我们离了一段距离站住,我们站住的时候并没有人发令。

日本人的炮弹还在南天门那头响着,死啦死啦并没下令,可我们不约而同地站住。队伍是个奇妙的东西,它让你有自尊,我们仍有队形,我们有腿,不想加入溃乱拥挤的散兵。他们在爬行,我们在步行。”

我对迷龙说:“我打过二十多次败仗。”

“我比你还多!”

我说:“谁要跟你比这个?我是说,这是败得最像样的一次。”

迷龙点头,“那是。”

“传令兵!三米以内!”死啦死啦叫我,我莫名其妙瞪着他,直到正在眺望东岸的他气得对我挥拳头,“望远镜!”

我就爬上他站的那块石头,我把望远镜递了过去以便他更好地张望。

江那边有着守军的阵地,修得草草,那一个营的守军如其说是在维持秩序不如说扰乱秩序,他们明目张胆地在桥头和桥墩上安放炸药,让本来就混乱的人们接近歇斯底里,一辆抛锚的车横堵在桥上,以至过桥的人只能从留下的寸许边缘小心翼翼地蹭过。

死啦死啦把望远镜扔给我,在我的视线里,一个被挤下水的人在江流里打个花就没了,没人惊叫没人呼救,这场灾难长了点儿,长得足够让我们学会沉默。

“跑啊跑啊,本说是要把日军赶出缅甸,现在被日军从缅甸追到中国。跑的人大概还没工夫想吧?怒江已成西南最后防线,如果再不筑防,日军这么居高临下一冲下来,说不定能直冲到重庆吧?——要成流亡政府啦!”死啦死啦说。

我放下望远镜,没去管他的失落的雄图大略,我有更现实的要关注的问题,“那不是你冒牌团长管的——守桥的是我师特务营。我们报什么名号?川军团可是一早就到禅达了。”

中国兵!还没跑得丢盔弃甲的中国兵!”看着桥上渡上只知逃亡的人们,他还真是牢骚满腹,“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我对他翻着白眼,“你饶了李清照吧。”

那家伙没完,他拿手在嘴上合出个喇叭,对着人群嚷嚷——这会儿他很像迷龙,李清照的句子被他喊得杀猪一样难听,“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当然没人理他,除了我,“嗳,我说团座,你不是雷宝儿。专心逃命好吗?”

死啦死啦瞪着那座象煎锅一样的桥,汤锅一样的渡,“有两个办法可以过得此桥。一是我喊一声众儿郎与我上,哗的一声刀剑齐下杀将过去,无辜是一定秧及,可咱们整建制过了江可以协防;二是我喊一声众儿郎与我散,化整为零大家一窝蜂挤过去做东北佬儿的乱炖,过得几个算几个,本团就此解散。孙子继续往东跑,老子帮忙协防。”

我和他面面相觑了一会,我看看江的那边,我很艰难地说:“整队人冲过去,老子也协防。”

死啦死啦装傻充楞,“啊哈?”

我看看那要了命的桥头,“这样的溃兵怎么打战,怒江一玩儿完,日军挟高地之势一路席卷,跟泥石流似的。”

“会死人的。你不是很人道吗?咱一个没身份的团又管什么事?”

我只好瞪他,“三团就一师啦,几个不怯战的师就把江守住了。你说乱世中人性血性没数的,就是说它还有还在,咱说不定来个台儿庄呢。”

“人道呢人道呢?”

我说:“我不喜欢流亡政府,好吗?…你有完没完?”

“没完呢,我还没说第三种办法。”死啦死啦神憎鬼厌地笑着。

我真的很想把他从石头上掀到江里。

我们的队伍驻留在江边,迷龙带了一小队人冲向那处渡口,他的机枪已经替之为一大盘绳索,和手上掂着的一根粗头大棒,他带去的那帮家伙如狼似虎地挥舞着枪托与大棒,活生生地在渡口拥挤的人群中砸出一条路来。

迷龙又敲翻一个跟他张牙舞爪的,在枪托的卫护下将绳索盘上了江边的巨石。

他们这样带着索头硬生生挤上了筏子,不断有人被我们这边齐心协力的混账玩意儿挤得落水,幸好落的是浅水,他们骂着又爬将上来。

于是那帮家伙把筏子扯向对岸。

第三种办法就是第三条路,我们搭出我们专用的第三条索渡,整建制过江,协防。

郝兽医和不辣协众在江边造着筏子,也没什么别的讲究,尽可能的结实一点儿,大一点儿,刚砍下的木头和竹子不断被我们的人送来。

我们听着隐隐的炮声,现在我们又能听见它了。我们看着我们的人在急流中与怒江较劲。

桥头的那些守兵也听见了,装设炸药的人明显加快了进程,但更多的人是不知所措地张望着什么也看不见的南天门峰顶。

死啦死啦听着炮声,看着我们自己的守军,“炮兵五公里,步兵更近…我猜他们正在爬南天门。”

我沉默着将雷宝儿带到路边,让他不要妨碍我们干活。那孩子现在很懂事,无声无息地和他的母亲站在路边,看着江流里那个他不知道该当作什么的人。

迷龙那帮人终于将筏子驻留于江对岸的乱石里,他们踩着江水上岸。

我们看着,我们松了口气,迷龙他们登岸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一棵可以固定绳索的树,或者深植于江岸中的礁石,他们也已经找到了,但立刻被从桥头分流出来的一帮兵拿枪比住。

我的眉毛立刻就打结了,我瞧了眼死啦死啦,觉得他的咬肌现在格外分明。

“完啦。他们要身份证明。”我说。

“哪那么容易就完啦?你动辄就烦啦,然后就完啦。”

“我们有任何人有身份证明吗?除了条中国裤衩?”

他不理我,而是走开,“扎筏子的要快啦!其他人在队列里别乱!”他就这样往队尾去了,直至消失于我们视野。于是我们只好继续干瞪眼。

迷龙他们在那边跟人指手划脚,叫喊跳踉,说什么我们不知道,只知道枪顶得他们越来越紧,迷龙打算硬去把绳索套上时干脆挨了一枪托,幸好他往江这边看了看,总算没跟人开干,而是脱了裤子让人看他的中国裤衩。

阿译也在我旁边望眼欲穿,“他总算有数了。”

我问他:“你啥时候有数,阿译?”

阿译就又有些郁闷,而我们所注目之处,守桥家伙们的枪口让开了一些,可枪并没放下,他们看看江这边我们这个队伍,继续与迷龙们为难,而现在脱裤子让人验裤衩的不止迷龙一个,而是我们过了江的一帮。